〈In the Mirror〉
→ 一些時間的碎片
08:31 AM
一起過夜時權順榮最喜歡的活動,是擠在洗手台的鏡子前一塊刷牙、洗臉、把化妝水和保濕霜拍在李知勳臉上。
完全不是多特別的事,他卻如此鍾愛這短短的十幾分鐘,像回到練習生時期,拉著好不容易起床的李知勳趕著時間梳洗,那人睏倦得沒有睜開多少的眼睛和沙沙地喊他名字的嗓音幾乎沒有改變,因此有種時光什麼也沒帶走的錯覺。
太擠了權順榮過去一點——李知勳拉長聲音抱怨,作息顛三倒四的人一旦遇到早起行程總是略顯毛躁,權順榮嘴裡含著牙刷雙手一攤,意思是我家浴室哪有很小啊。
那就去用另外一間!李知勳瞪他,他張大眼睛朝各種用品比手畫腳,那人明白他在說可是東西都在這裡,覺得自討沒趣,忿忿嘖了一聲充當抗議。而且勳尼自己抹臉的話就會隨便拍一拍,權順榮吐掉牙膏泡泡終於開口,冬天要好好保養喔不然待會又被唸。
天氣太乾了,他的指腹滑過李知勳乾燥柔軟的眼周,撫平微微蹙起的眉心,專注而安靜。
要不要擦護唇膏?新買的。片刻後權順榮提議,李知勳甫睜開眼便見著他笑吟吟的臉靠得極近,忍不住調侃,是什麼護唇膏啊。
明知故問,權順榮想,正要轉過頭去裝沒事,就被那人捉住後腦勺壓下來接吻。
「太黏了。」李知勳甚至咂咂嘴,彷彿真的在試用護唇膏,「但味道還可以。」
明明就很喜歡。權順榮指著鏡子裡那人泛紅的耳尖要李知勳看,趁愛人扭頭的一瞬,猝不及防重新吻了上去。
嗯,也沒有那麼乾嘛,冬天。
12:12 PM
李知勳有時覺得權順榮這人真是無聊死了,說來說去也就是那些把戲——進到BUMZU哥的工作室見他蜷在沙發角落發呆,要不提議去吃午餐,要不一股腦擠到他旁邊聲稱好睏好睏要睡午覺,在耳邊以氣音輕語,分享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哥還在呢。李知勳沒好氣地瞪帶著妝的人,本來一把要往臉上攻擊的手改而推往權順榮胸口。我又沒幹嘛!權順榮無辜極了,問桂範洙是不是有新東西可以聽啊知勳昨天說哥寫了一個很棒的beat!可以是可以,桂範洙猶豫,但晚點就要錄音了,你們要不要先去吃飯?
吃飯,對,吃飯,權順榮像是此刻才想起造訪的目的,抓了外套套到李知勳頭上,拉著他就要走。
恍如世上只有這幾件事情是重要的:跟李知勳一起吃飯、跟李知勳一起寫歌、跟李知勳肩膀靠肩膀站在台上跳舞與歌唱。
太細碎了。他眼角餘光瞄見他們走在公司走廊上,落入落地玻璃裡的倒影,連左右跨步的步伐都像。怎麼會這麼無聊呢,如時鐘毫不停歇、如時鐘日日重演相似的情節。
「榮。」
李知勳喊住權順榮,仍在斟酌,嘗試組織合適的言語,權順榮便舉起手機上的叫車畫面,說,還有三個小時,我們去外帶牛肉拌飯然後去漢江邊野餐吧。
這個人終於發瘋了嗎?沒接到這顆球的李知勳愣在原地,權順榮見他沒反應,補充道:「不是嫌無聊嗎?勳啊。」
權順榮真是瘋透了,他想。這個也要、那個也要,一個都不落下,貪欲極盛,連李知勳沒有說出口,尚且理不清楚的煩躁感也要當成任務解決。好喜歡,怎麼可能不喜歡,李知勳望向外頭啊了一聲說有彩虹,趁權順榮興致勃勃靠近玻璃要探個究竟時,踮著腳尖伸手摘掉那人的鴨舌帽,快樂地跑開。
「彩虹呢?知勳尼騙人啊——」
「哪有。」
他揮了揮那頂繡著小小彩虹圖樣的帽子,「在這裡啊。」
19:07 PM
作為大型團體的好處與壞處總在點名時體現出來,壞處是人太多了經過十年還是得一個個數字數過,好處則是遲到就不那麼明顯。然而兩個人前腳黏著後腳溜進排練場,終究是過分顯眼了——權順榮和李知勳被總隊長抓個正著,崔勝哲抬頭看時鐘、低頭看弟弟,眉頭輕皺,李知勳吐了吐舌頭說抱歉靈感一來多寫一段才遲到,拉著權順榮袖子要他附議。
根本睜眼說瞎話。權順榮呵呵笑,腹誹崔勝哲擺明就看見李知勳毛帽底下澎亂的髮尾以及略紅的後頸,不然怎麼會瞇起眼尾打量他們。但作曲家決定裝聾作啞亮出這張王牌,便誰也無可奈何,總隊長碎唸兩句就算解決了罰錢的危機。
騙人鬼。權順榮湊在換鞋子的李知勳旁邊低語,那人不予置評,回以一句「是誰害的」,把毛帽再往下拉低一些、外套領口再往上拉高幾分,嘗試掩蓋後頸處的紅暈。
難道是屬狗的嗎權順榮,李知勳語氣埋怨。我是老虎,權順榮說。96年明明就是屬老鼠,李知勳才不管他的老虎夢,轉身加入已經開始練習的隊形之中。
排練場的鏡子大且光亮,能將所有成員與舞者照得清清楚楚,是他們為自己贏來的獎品,在咬著牙根走過那些路之後。都說表演是捧一顆赤裸真心卻要假裝一切不過是虛假幻夢的技藝,權順榮每每在眼角餘光裡,看見李知勳在幾張面具間流轉,偶爾逮住那人的小失誤,人前依舊不二話稱知勳是對的吧沒關係啦,人後在大家移開視線的瞬間輕捏李知勳的後頸。
人終究是動物的一種,直覺地迷戀愛人脆弱的地方,好像越獲得許可去碰觸,越能代表自己有多特別。
權順榮的指尖又一次鬼迷心竅劃過李知勳頸後那塊頸椎骨,輕輕揉著、按著,神色自若宛如只是勾肩搭背。
「權順榮最近是在學按摩嗎?」夫勝寛問李知勳。
「對喔,」李知勳狡詐地勾勾嘴角,「勝寛要不要試一下?」
一次1.0就好,那人舉起一根指頭。
「就這樣把我賣掉啊?」
「分你0.3。」
李知勳眼神亮晃晃,權順榮突然感覺他大概就是被這傢伙賣了還會滿臉笑容數鈔票的傻瓜,全盤皆輸並且甘心得一塌糊塗。
00:57 AM
認識的時間太長了,最好看、最風光、最難堪、最狼狽的模樣都見過,因此沒有什麼好意外的,即使今天權順榮一關上自家大門就喊好餓好餓然後把李知勳推到玄關的鏡子前接吻。
難道我是什麼宵夜嗎,他忍不住分心想,迷糊睜眼瞥見鏡子裡權順榮毛躁的短髮、下顎線上一點點沒刮乾淨的鬍渣、眼下一絲疲憊的烏青,泛上憐惜與心疼,於是捧著那人的臉頰承接細細密密的繾綣的親吻。
「要不要吃拌麵?」
「好。」
「那去洗澡。」
「等一下嘛。」
權順榮耍賴,埋在他肩膀像小孩,要李知勳柔聲哄著勸著才肯動作。
有些愛是深夜中加速橫衝直撞,必要闖過閃爍的紅燈才算證明其濃重,有些愛是刨開軟濕的土,連歪扭糾纏的根看上去也惹人憐愛。
李知勳一直想要後者更多,為此沒有少跟權順榮爭吵,直到某次權順榮站在大門口穿戴整齊準備要走之際,仍氣不過地旋身朝他吼,李知勳你以為我沒有看過你最白癡的樣子嗎我就是愛你啊;他一瞬間濕了眼眶,顫顫張開雙臂,問那人,那你還要抱我嗎,榮。
當然要啊你是笨蛋嗎!權順榮繼續吼,然而三步作兩步踢掉鞋子衝進李知勳的懷抱。我們都是笨蛋,李知勳說,沒有哭,只是笑。
所以說很神奇啊,真的是比想像中更長久呢。李知勳在廚房對鍋中的水喃喃自語,聽見浴室的水聲遠遠傳來,過幾秒是權順榮拉長聲音在嚷嚷。
「勳啊沒有毛巾了——」
300多個月大的小孩才會打開水龍頭前不檢查有沒有毛巾。他搖頭嘆氣,去幫那人拿毛巾,權順榮開了個門縫,濕答答的瀏海下有彎彎的眼,軟軟地說謝謝愛你拌麵要煮多一點喔。
就只知道吃。李知勳翻白眼,嘴上講的卻是不要洗太久不然感冒不會好。
「好好好。」
「麵如果糊掉不會再煮新的喔,知道了嗎?」
「知道了——」
權順榮知道他口是心非,賴皮得很,咻地再躲回浴室裡去了。
要說最意外的,應該就是原來這樣普通的對話,也能讓李知勳生出某種複雜且溫暖的幸福感吧。毫無道理,猶如註定,吻的觸感還留在唇上,是早上那支有點黏膩,味道還算可以接受的護唇膏,再沾上一點權順榮的氣息。他望著即將沸騰的水,這才察覺光滑爐面反射出一張模糊的、不自禁微笑的臉孔。
今天煮四包麵好了,省得權順榮沒吃飽又咬他權充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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